传统文化中的老物件——古琴(三) }8s&~f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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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10-02-17 作者:汪涵 来源:《有味》 $~VIx%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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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:假如你不是汪涵,你可以选择另外一样生命,你想做什么?我想了想,其实每一种生命都有其可爱的地方,但我还是愿意做一棵树。至于是哪一种树,我还没有想好。曾经有人写过沙漠里的胡杨树,只需要一点点水就可以存活。假如我可以选择,我就做一棵胡杨树吧。 ;*ni%|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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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居住的这个城市,和人的生命本质最接近的就是树。它们被种植在大路的两边,移植在小区的院子里,它们在开花和落叶的时候才偶尔触动我们,让我们感知到四季。而大多数时间,我们从它们身边匆匆而过。我们忙于赶路,往往无心驻足,只有在公园里闲庭信步的时候,我们才会刻意去欣赏一棵树。 `C$Q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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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这样能够感知到一棵树的美丽吗?等待一棵树的美丽需要时间,等待一首诗的完成需要时间,我们应该从哪里出发,专心把自己的时间留给树? w9mAeGy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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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无从计算,也无从捕捉。也许是因为我和树有缘分吧,竟然在一个合适的时间,遭遇了生命中的树,那个时间也是树的时间,这是上苍赐予我的偶然。 ~|N,{Ga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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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一棵树相逢 /a9Cq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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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人都有烦恼的时候,我也不例外。遇到烦恼时,每个人都会有消解的办法。每当我心里萌生出一种莫名的躁动时,我就会坐进我的车里,一路疾驰,让它带我找寻一片安静之所。那一次,我不自觉地把车开到了沿江大道,因为那里的路特别宽,笔直笔直的,往来的车辆很少,车里的音乐轻轻流淌,特别配合我彼时的心情。 9MQjSNYz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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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非常美丽,就站在宽阔马路的尽头,一个城市的边缘。它生长得汪洋恣肆,树冠非常整齐,很大,也很挺拔,像一把巨大的伞,守卫在阳光之下,每片树叶都是动人的苍绿,像一个绿色的绮梦,让人心里不由地产生了绘之入画的冲动。 9XhH*tBn7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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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还是没有停车,只是在继续前行的过程中回头望了它一眼,我发现,不管从哪个角度看,它都是那样的美。 jQ7-M4qO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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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继续往前开,但我的眼睛不再游离,有几次我减慢车速,回头静静凝望那棵树,终于,我安静了下来,回家了。 Ix<!0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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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棵什么树呢?它究竟给我展示了什么样的魅力? vp9wRG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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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,我有好几次路过它。有一天,我路过时突发奇想,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条黄丝带系在了树枝上。那棵美丽的树于是有了一条绶带,它夹在浓绿之中随风而舞,像是在向周遭炫耀着它的美丽。我在它身边时,并没有感到这一切的美,但当我把车往回开,和它产生了距离的时候,觉得那真是我过去从来不曾见过的美景。它美丽得如此固执,它那么坚定地守望着周围的一切,身边的万物都因此而改变,干燥的马路因此充满了生机,有一种类似音乐般的力量在随着那棵树慢慢释放。 g_A#WQyh\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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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有了那条美丽的黄丝带以后,我就更愿意去那里了。第二次、第三次,每当我逐渐靠近它的时候,就能看到那条在风中舞动的黄丝带在向我招手,只要那一丝丝的风,它就成了这个时节里最活跃的音符。 n,LM"N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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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这棵树成了非常默契的朋友。它能感觉我心里的变化,我也能感觉它的喜悦。在风雨交加的夜晚,我开车过去,当周围的树都变得很仓促凌乱的时候,它仍然如此乐观,它就站在那里等我,保持着生长的姿态,它就是一阵跳舞的风。它的每片树叶都是那样玲珑剔透,它们像硬币一样在夜色里闪烁着银色的光芒,然后挤在一起哗哗作响。那是树的音乐,是盛满了浆汁的酒杯。 ,el[A`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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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是一棵什么树?它应该是一棵什么树?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,只是暗自为它高兴。后来我结识了一个也挺爱树的朋友,他叫朴云子,他爱树是因为他需要树。不过从他在北京通州的寓所放眼望去,小区周边其实没有什么树,更别说和我有缘的那种繁茂的树了。但只要谈起桐木和杉木,他就会两眼放光,因为他是做古琴的,这两种树都是做古琴最好的材料。 c=QN!n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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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房子里,其实堆满了树——但那都是以前砍伐好了的,要么就是很早以前旧建筑中被拆卸下来的,因为做古琴的木头要存放加工一阵才能用,所以这些木头都会在他的房间里放很长的时间。他经常去南方找寻这些桐树和杉树,但能找到合适的树的机会不多,所以这些旧木头就成为他最好的原料,有些已经有几十上百年的沧桑了。 )]4=anJu@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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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头是已经死去的树,还能不能称之为树呢?他有他的答案。他一个人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里做古琴,刻琴谱,弹古琴,除了少数几个朋友,也许树能懂得他。他微笑着给我弹了一曲《潇湘水云》,琴声挑动了这个寂静的夜晚,我的记忆荡漾开去,像年轮一样展开。我看见了金黄成熟的庄稼,也看见杳无人烟的旷野,雁群把秋季的天空抬得高高的。在琴声里,我的树长起来了,从故乡苏州小河边的小树长成了湘江边的大树,它生长得孤独而寂静,它即使独自傲然指向天空也会歌唱。在没有人演奏的时候,它的树叶其实就是手指,它的树干,其实就是琴台。 d0&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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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云子弹得很轻,琴声悠远如泉,就在这样的琴声里,我的树,活了,做琴的树,也活了。他告诉我,这是桐树做的古琴,因为桐木的质地,年代越久,声音越清越,历千年而不绝。 YW&`PJ9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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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要过那把古琴来看,古琴有我没有想到的精美,象征了中国式的伟大智慧,是真正乐器的杰作。它有七根弦,暗合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,还有周文王和周武王加上的两根,它的泛音、散音、按音三种音色象征着天地人之和,十二徽分别象征十二月。它表达出最高的自然韵律,也表达出最高度的音乐秩序和理性。 ^FVmP d*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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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讲了一个关于这种树的故事。传说东汉期间,蔡邕隐居吴地,有一次见有人烧火做饭,听到灶台下有噼噼啪啪木材爆裂的声音,蔡邕精通音律,一听就知道那是桐木。他一声惊呼就冲向灶台,从火里抢救出那根木头,等他把那段木头抱出来,一段已经烧焦了,后来做成的琴就叫做焦尾琴,称得上是千古名制,与齐桓公的“号钟”、楚庄王的“绕梁”、司马相如的“绿绮”共称“四大名琴”。 wp5H|ct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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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成了琴,那棵树就不再长得恣肆汪洋,树,终于不在了。它的命运注定了它的活法,一个琴者只按它的心去塑造一棵树。它不一定是森林里长得最美丽的那棵树,它不一定是长在最美好的季节,也许有一万棵桐树可以发出那种爆裂的声响。它只是被一个琴者碰到了,它是最幸运的一棵,就像我的那棵树,它不一定是沿江大道上最美丽的那棵树,但是它被我碰到了。 +@H{H2J 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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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,人和树可以如此相知,那么我和我的那棵树,也应该有着相同的喜悦吧。朴云子给我讲了焦尾琴后来的故事。 jSR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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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说明人王逢年无意中得到了焦尾琴,他在风清月白之下,焚香抚操,竟然有两只黑色仙鹤从天而降,绕树飞舞盘鸣。古琴的禅境可见一斑。如今,焦尾琴已经失传了,但我总感觉它并不是失传了,而是在某处,它藏在最深的夜里,或者已经长成了另外一棵树,为另外一个人等待了千年。 y~wr4Q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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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木爆裂的声音后来又响起过,那是在焚琴。在种种文化改造之中,还剩下多少人会懂得古琴呢?还剩多少人会知道,桐树对于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,哪怕能遇上一棵也好。世界的脚步越来越快,我们在害怕落伍,我们一度忘记了树,焚琴的火焰,还在不远的过去噼啪作响,只剩下一种叫做欲望的生物傲然生长。 Aa]3je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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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一旦你想明白了,想要懂得一棵树,无需什么欲望,心里面的东西,也无需装那么多,哪怕朴素到了极致也行,就像它身上的那些叶片,有阳光,有水分,又有风,它歌唱着,什么样的火焰,也无法再烧坏它。它终于和你相遇,不管你有多忙,住在多大的城市里。梭罗在他的《瓦尔登湖》里这样写道:“每一片小小的树叶都因为同情而胀大起来,成为我的朋友。”这也是我和树的情感,我遇到另外一棵树,树上有多么不一样的风景。 cMoJHC,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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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云子问我,假如你学好了古琴,愿意在哪里演奏?还会是演播厅吗?我回答是在树下,我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答案了。《红楼梦》里面林黛玉说弹古琴可以有很多种选择:若要抚琴,必择静室高斋,或在层楼的上头,在林石的里面,或是山巅上,或是水涯上。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,风清月朗,焚香静坐,心不外想。 CS5[E-%}T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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嗯,心不外想,那个地方不会是演播厅,也不会是“层楼的上头”,那个地方就是我的树。 @A<~bo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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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此,我越发喜欢那棵树了。有一天,我再次靠近它的时候,我发现在黄丝带的旁边多了一条粉红色的丝带,我感到非常诧异。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不曾有一条粉红色的丝带。我急忙来到树下,仔细观察,只见在黄丝带不远的另一条树枝上,有条粉红色的丝带在轻轻拂动。我既欣喜又讶异,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喜悦。我想那粉红丝带肯定也是一个非常有心的人系上去的。 o^MoU2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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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回家的路上,我一直在思忖,“粉红丝带”,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我想那肯定是一个非常聪颖又心思细腻的女孩,或许她就学过古琴。我仍然不断去看那棵树,有时会在上面拴一只千纸鹤,因为我希望“粉红丝带”能够感觉到,我愿意我们彼此都有平安的心灵。 `e?~c'a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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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粉红丝带”也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喜悦,因为有一次我看到树枝上又多了一个中国结,很清心很雅致,也很醒目。我想我们都彼此读懂了对方,而且也在祝福对方。 K5t.OAA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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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棵树成了两个陌生人之间传递奇妙感情的地方,就像它伸展的树枝,一边伸向麓山,一边伸向湘江,树把山与河联系在一起,把黄丝带和粉红丝带联系在一起,把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。虽然我们彼此没有见过面,但我们都相信,我们肯定都在同一个地方踮起过脚,在树上小心地系上那条丝带,我们肯定在同一个地方驻足凝望,肯定在同一个地方祝福着对方。还有另外一种可能,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听到过相同的琴声,在不同的地方认识过相同的朋友。那么多可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,我们在不同的地方,却保持了相同的生活姿态。 pU[yr'D.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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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知道那棵树上多了一条粉红丝带之后,我每次靠近它都会特别紧张,我想象着当我靠近时会看到一个女生的背影,她正踮起脚尖,在拴中国结。我肯定不敢惊扰她,我会把车窗摇下来,故意将音响的声音开大,让音乐从车里飘出来,希望她能听到,回过头来,能够看到“黄丝带”的容貌,就这样彼此的一个擦肩也如此美好。 )qOc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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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,在那一瞬间,她肯定会知道我就是那条“黄丝带”;而假如哪天我真的学好了古琴,我希望在这树下演奏,她偷偷站在我的背后,心里想着这个家伙还弹得不算很坏呢。 F%af05L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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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自《有味》 汪涵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0年1月版